我們常常驚駭於各種各樣目擊當下即會反射斥之為非理性、瘋狂或失控的主觀暴力,受其影像景觀放送的衝擊與魅惑,使我們忽略了更根柢的評判何為正當合宜、可見可述而篩濾掉實在雜音和歪像、客觀暴力具身的無意識幻見。該無意識幻見建基在排拒所有可能擊碎我們內在貧弱卻高慢膨脹的想像性認同鏡像、以及僵固石化且缺乏流動可辯證性的符徵性識別的話語座標框架之上,當我們自戀的防禦工事遭破壞,隨之而來的狂暴(narcissistic rage)如同颱風狂掃周邊所到之處,這樣的暴力,如何能在分析進程中擺脫立即轉換成貌似因應緊急事態、實乃甚麼也沒有改變的行動搬演 (acting out)、或者更糟,從世界舞臺殞落消失的自殺式行動宣洩 (passage to the act),作為精神分析實踐者,我們如何辨析純粹神的暴力,擺脫違/維法暴力,真正指向自身,以符徵的再次死亡和主體的貧困,過渡到顛覆先前執戀的欲望之言說(不)行動?
我們所處的時代裡依然充斥各種形式的暴力,不論是對個人身體與生命的原始暴力,民粹主義、排外主義和其他極端政治勢力對特定族群的集體暴力,或是政治與法律體制本身內建的「合法暴力」。而在自由主義當道的時代裡,高速運轉的科技、經濟與時空體系,引發集體性的抑鬱、煩躁或倦怠,暴力發洩 (acting-out) 似乎被當成各種精神症狀的出口。我們該如何理解與回應惡樣的生命情境呢?當代後結構主義最具代表性的思想家之一的巴特勒 (Judith Butler) 作品涵蓋政治學、倫理學、女性主義、酷兒理論等領域。除了學術著作持續關心身體、暴力、危脆生命 (precarious life) 之外,巴特勒也採取實際行動聲援性別平權、反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積極扮演公共知識份子的角色。巴特勒 2020 年的著作《非暴力的力量:政治場域中的倫理》(The Force of Nonviolence: the Ethical in the Political) 延續以往的論述,對當前暴力問題提出更深入、更具原創性的思考。本演講將從此著作出發,探討暴力為何總是「經過詮釋的」、暴力與非暴力艱難而充滿爭辯的區分論,思考如何打開或改變對於暴力與非暴力的理解,透過「可悲慟性」(grievability)召喚政治與倫理想像力和行動,不再對體制暴力無知、無感或習以為常。我也將延續這樣的理路討論如何理解我們所處的 COVID-19 疫情下的生命政治情境;COVID-19 在相當大的程度上也是整個高(失?)速運轉的資本主義體系爆發的症狀或暴力的回返。我將要談哲學(特別是精神分析)能扮演什麼角色,如何想像(後)疫情生命政治主體與行動的可能。最後我會談我的近作《閱讀生命政治》如何能作為「隔離時代的思想指南」。